《黑神话:悟空》爆火,是时候停止游戏污名化了

一个让人快乐的商品,它才有可能带动消费,才有可能推动人类社会进步。这个逻辑如此自然,甚至可能是唯一的,这就是市场经济的真相。

撰文丨青柳

8月20日,游戏《黑神话:悟空》正式上线。

2020年第一支预告片放出即震撼了业界,中间历经打磨,到正式上市,《黑神话:悟空》可谓攒足了话题。

它的气势也确实可怕,在热搜屠榜,在朋友圈刷屏,在各个平台破纪录,还带动了相关公司股价飞涨,毫无疑问,它注定是个里程碑式的作品。

更让很多人觉得提气的是,《黑神话:悟空》不仅在中国受欢迎,在国外同样火爆。该款游戏目前位列游戏平台Steam全球周销量冠军,更在美国、新加坡、泰国、加拿大、巴西、意大利等12个国家霸榜。

这一下,几乎所有的溢美之词都加诸其身:国产首款3A大作、文化输出、软实力云云。除了游戏业界,包括主流媒体、政务新媒体在内的几乎所有平台都在关注这款游戏,你甚至可以看到一些官方媒体账号直接开启了游戏直播,一边上班一边玩游戏。

图/网络

这一幕真的很魔幻。在这一刻,几乎所有玩家都是扬眉吐气的,人们终于可以明目张胆地说自己玩游戏了。想想前不久,游戏还是洪水猛兽,是玩物丧志、祸害青少年的东西,现在这些负面标签几乎完全消失。

这不禁让人有个疑问:这一次,难道游戏要摆脱污名化了吗?

答案或许没那么简单。

01

我也在第一时间玩了这款游戏,而且几乎是掐着表等待游戏上线的。在PS5平台,会显示一个倒计时,你能看到离开启时间越来越近,这个仪式感真是古怪又神奇。

我大概玩了三四个小时。作为近几年几乎所有3A游戏都玩过的玩家,我认为《黑神话:悟空》确实是一款3A级水准的游戏。在这三四个小时里,除了上厕所,我几乎没法放下手柄。

所谓3A游戏,指的是指开发成本高、开发周期长、制作精良的游戏。但其实这不是一个严谨的概念,并不是一个有什么协会认证的指标,你大概可以把它理解为玩家公认的“一流水准”。

这个认定很主观,但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——比如常看NBA,你一定知道一流球员是什么表现。游戏也是这样,玩多了大概就知道业界顶尖水准是什么样的。

毫无疑问,《黑神话:悟空》达到了这个水准。且不说游戏机制,单是游戏的每一帧画面都可以作为壁纸,就足以证明它的质素。

▲《黑神话:悟空》游戏画面(图/视频截图)

《黑神话:悟空》为什么出圈到这个程度?

原因很简单,它被认为是中国第一款3A游戏。就是从无到有的突破,在玩家心目中的分量,不亚于国足突破性地拿了金牌。

那为什么3A游戏那么重要?

3A游戏被认为是游戏工业进入第一阵营的标志,相当于工业体系里造出了飞机。目前能做出3A游戏的也就是美、欧、日等少数国家的游戏公司,而且也就那么几家。

从体量看,中国的游戏产业从产值看已经足够庞大。早在多年前,中国就成为了全球第一大游戏市场;而且2023年全球游戏收入前50的上市游戏企业中,中国上榜了17家企业、数量位列各国之首。

但是,中国“没有3A游戏”,始终是一块心病。

别说歇斯底里的家长,就是国内玩家自己,也常常看不起自己的游戏,“换皮手游”“氪金手游”“一刀满级”“是兄弟来砍我”之类的网络梗层出不穷。

这主要是因为国内缺乏一种比较成熟的主机游戏文化——主机游戏普及的年代(20世纪60年代到90年代),国内还没有成熟的游戏市场。等到国内游戏工业开始成熟的时候,已经到了手机时代,大多数厂商也挑选了这个渗透率最高的设备进行开发。

于是国产游戏出圈的几乎全是手机游戏。但手机游戏的问题在于,受制于设备性能的开发标准,工业水准不可能达到业界顶尖。

而且手游的盈利模式大多是通过简单直接的刺激(氪金就能变强),甚至是利用人性的弱点(购买华丽皮肤、氪金成为服务器大佬等社交性炫耀),这就让国内的游戏产业虽然很赚钱,但也很容易承受种种非议。

▲《黑神话:悟空》游戏画面(图/视频截图)

但3A游戏就进入了另一个境界。

3A游戏想要卖座,就只能通过画面表现、游戏创意和叙事沉浸感,这时候游戏就真的可以称为艺术品了。而且3A游戏基本是买断制,即一次性付费,你不可能通过持续氪金让你的角色变强,你必须坐下来认真玩游戏,去见证一个故事。

这是国内玩家为什么如此亢奋的原因,这意味着国产游戏终于做出来一部“站着挣钱”的游戏了。

更何况以前玩的3A游戏,都是国外的作品,你只能穿梭在异文化的空间里;而这一次,终于有人搭建了一个属于中国文化的游戏世界。

02

这一次,关于游戏的负面声音几乎完全消失,什么“电子鸦片”“玩物丧志”“带坏青少年”之类的腔调,完全看不见。

部分原因可能是此前发出这些声音的主流群体,比如那些心急如焚、渴望相关部门帮着管管孩子的家长,看不懂、也碰不到——《黑神话:悟空》只在PC和PS5平台发售,不是孩子拿个手机就能玩到的。

另一个原因,则是人们必须得承认,《黑神话:悟空》获得了大义名分——文化输出。这就像一个王炸一样,可以迅速堵住悠悠众口。

《黑神话:悟空》取材于《西游记》,整体的美学风格、场景设计非常中式。而且这当中没有任何夹生饭,中国元素打磨得非常成熟,比如那些古建,据说是按照真实古建筑还原的,可见游戏的功力。

而且《黑神话:悟空》确实也文化输出成功了。这个游戏在国外玩家中也非常受欢迎,有很多国外网友在线求《西游记》的英文版,要去补足背景知识。这些提气的新闻也早都经过编译传入了国内舆论场。

图/网络

这些,迅速就让这款游戏背负上了价值,也让舆论迅速找到了一个最合理、最正确的切入角度。

所以就能看到,哪怕从来不玩游戏的人,同样在暴夸这款游戏:不懂游戏没关系,文化输出的好话肯定是会说的。

这当然是个好事,但也很值得深思——一个国产游戏得到主流舆论的认可,光有质量和销量恐怕还不行,它必须要有一些额外的“价值”“意义”,要给人一个“抓手”。

但游戏不太可能都是同一个类型。假设一下,如果有一款游戏,各方面素质同样惊为天人,但游戏背景是个异域文化,那么它还有没有可能得到众口称赞?

▲《黑神话:悟空》游戏画面(图/视频截图)

不只是《黑神话:悟空》,游戏的舆论形象每一次翻身,几乎都要通过额外价值。比如上一次是因为AI:人们知道AI对技术发展特别重要,结果发现像英伟达开发的显卡对于AI至关重要,又发现游戏行业对显卡开发至关重要。

这么一长串逻辑链条下来,人们终于承认“游戏很重要”。也只有在这个时候,因为游戏背负了一个更加巨大的价值,它才有可能被正视。

所以说,即便这一次《黑神话:悟空》在舆论场上几乎零差评,恐怕人们还不能说游戏已经摆脱污名化,获得了“群众认可”的合法性。

这更像是一次巧合,在众多元素的加持之下,各方寻得了“最大公约数”。下一次国产3A大作会不会有这种运气,还很难说。

03

在《黑神话:悟空》问世之后,很多网友表示要买新电脑了。这句随口留言,其实道出了游戏行业的秘密:人们只是为了更爽、更好玩,没想到就推动了游戏的发展;而游戏,也由此推动了世界的进步。

游戏之所以能推动显卡,其实也没什么设计、规划、“大棋”云云,就是一点——玩家想要更好的画面,显示更精致、帧率更高、同屏展现的角色更多,那么显卡公司就要把芯片制造得更精密,算力无限提升。

而人们也只是偶然发现显卡的并行计算能力,对于AI训练非常有用,于是AI产业由此发展了起来。这一切的起点,其实都是一个非常简单的东西——人性,人们想玩得更爽,仅此而已。

这让我想起亚当·斯密的一句话,我们期望的晚餐并非来自屠夫、酿酒师或是面包师的恩惠,而是来自他们对自身利益的特别关注。一个复杂的体系,一个长远的进步,一个把人类带进新维度的突破,其实就来自于人本身那些渺小的、微不足道的欲望罢了。

我们今天认可《黑神话:悟空》,部分原因是因为它有很多宏大的价值。但有没有一天,我们认可它,就是因为它能符合人们最本能的需求:让人快乐。

▲《黑神话:悟空》游戏画面(图/视频截图)

很难理解,在国内舆论场,游戏总是这么压抑,这么低人一等。

从文化产业看,它其实远比电影、电视剧产业要庞大得多,早在2015年,全球游戏产业规模就达到920亿美元,超过了电影产业(620亿美元)和音乐产业(180亿美元)的总和。最近这些年,差距更是进一步扩大。

仔细想想,这背后其实存在一个逻辑:一个让人快乐的商品,它才有可能带动消费,才有可能推动人类社会进步。这个逻辑如此自然,甚至可能是唯一的,这就是市场经济的真相。

人们否定游戏,某种程度上就是否定人性。快乐如此宝贵,却对能带来快乐的游戏不屑一顾,一个没有快乐的人生,到底还剩下多少意味呢?而一个没法满足原始情绪需求的经济,又会有多大的潜力呢?

所以说,如果有一天,社会舆论可以更简单地认可《黑神话:悟空》这样的游戏:没有别的意思,就是因为它好玩,那才更纯粹,其实也更高级——人们终于更勇敢地承认最本能的人性了,也终于发现了某种规律和真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