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靡校园的烟卡来自何处？记者调查烟卡交易链
鹿青松 李文璇 实习生 史继超 济南报道
6月中旬，济南市某小学附近，一男子将烟盒丢弃在垃圾桶内，随即引来两名小学生争抢。“获胜者”将烟盒揣进兜中，“失败者”则在盛夏的高温中，将头伸进垃圾桶中继续翻找……
这是目前小学门口的常见场景。小学生们苦苦搜寻香烟盒，是为了拿来做成“烟卡”。尽管已被屡屡曝光，但是烟卡之风仍然风靡。近日，记者对烟卡的交易链进行了调查，发现小学生手中的烟卡，来源不止一处。
可回收、可批发、可零售
烟卡买卖线上火热
继“萝卜刀”等网红玩具之后，烟卡成为小学生们的“新宠”。这类通过废弃烟盒制作的“玩具”在被孩子们追捧的同时，也掀起了各方对学生玩烟卡是否合适的争论。对此，部分地方职能部门、学校出台措施，要求禁止售卖烟卡、携带烟卡入校。
记者调查发现，烟卡热度依然不减，这些烟卡究竟来自何处？去向何方？
通过询问学生、家长，记者注意到，学生们的烟卡主要集中在实体小店购买、捡拾弃置烟盒、向吸烟长辈索要、网络平台购买几类情况。
在济南市历下区、市中区几家小卖部，记者以学生亲属身份询问店主是否出售烟卡。“前段时间就不让卖了，还有政府的人查。”一位店主说。
但也有店主称，店内暂时没有烟卡，如果需要，可以帮忙联系，当记者询问能否提供供货人联系方式时，被该店主否决。
某交易平台售卖的烟卡，部分店铺销量达数万
与线下售卖烟卡的隐蔽情况不同，在线上交易平台，烟卡售卖被摆在明面，甚至在一些电商平台、二手交易平台中，烟卡成为拥有数万销量的“热销商品”。
某二手交易平台回收烟卡的帖子
在某知名线上交易平台，稍加搜索便能搜出大量烟卡产品的售卖链接，不少店铺的销量达到数万，这些烟卡的价格因香烟品牌等因素不同，在几元到几十元之间浮动。同时，一些店铺为避免平台对敏感词的处理，通常将“烟卡”改称为“呸呸卡”“轰轰卡”。
一家店铺客服向记者介绍店内的几款烟卡：“一种是用硬卡纸做的印卡，批发价0.02元一个。一种是回收的烟厂残次品、半成品，批发价0.05元一个。还有一种是用回收旧烟盒制作的，因为有胶印、折痕，更受学生喜欢，不过回收成本高，价格自然就上去了，0.1元一个。”
某交易平台，客服向记者介绍自家店内烟卡
根据客服描述，学生之间会根据香烟的价格、品牌，将烟卡分为不同等级，还会依据胶印等细节进行真伪鉴别，这些因素也成为店铺定价、售卖烟卡的标准之一。
在记者询问印制带有商标名称的烟盒是否违法、烟厂的烟盒为什么能在市面买卖时，该客服回复“我不知道，就是小孩玩具，现在没出过问题”，之后便不再回应。
某短视频平台用户在朋友圈售卖烟卡
除专门的交易平台，线上社交平台也成为烟卡制作、分享、销售的“主战场”。围绕烟卡的玩法、制作、交易，甚至衍生出了烟卡“圈子”和烟卡“黑话”。
不少用户通过文字、视频等方式，发布“如何玩烟卡”“怎样叠烟卡”等作品，甚至在如何辨别真假烟卡、烟卡等级评定等问题上都有详细说明。而这些用户通常借助内容引流，在其平台橱窗中并无烟卡售卖，而是通过添加微信的方式进行交易。
某博主销售的烟卡产品套餐
并且，上述用户中不乏拥百万粉丝级别的博主，一位博主表示，自己售卖的烟卡包含新手、中级、高级等多类套餐，这些套餐的区别在于烟卡的数量、等级，价格也从17.9元到31.9元不等。另一位博主还表示，自己还承接烟盒回收业务：“十斤起收，0.1元一个，现在不收普通烟，主要回收‘和成天下’‘小目标’等‘高级卡’。”
一位百万粉丝博主推广烟卡的视频截图
一张卡最贵可卖十几元
记者实地探访烟卡作坊
在与消费者直接接触的店铺之外，记者还发现，烟卡的幕后生产环节也在供求关系的刺激下异常火爆，这些幕后的生产商，大多是小作坊。
记者联系到的多家厂方负责人均表示，在烟卡畅销的环境下，伴随小学生对高级烟卡的追捧，高级真烟卡的货源十分紧俏。高级真烟卡甚至像真正的香烟一样，需要“配货”才能买得到，自己只能提供印制卡、或以混搭的方式出售。对此，记者以零售商店老板身份，对济南几家烟卡生产间进行了暗访。
在济南天桥区的一间厂房中，记者见到了供货商口中的烟卡仓库。多箱烟卡堆积在库房中，每箱有近千张烟卡，一眼看过去，装有烟卡的箱子有十来个。粗略估算下来，仅在这个仓库的角落，就有近万张烟卡。
根据现场工作人员描述，自家的印制工厂就在附近，生产包括仿烟盒卡、卡通卡在内的多种类型烟卡。“36元一大板，算下来一张烟卡0.15元，批发的话价格可以再谈，外形和烟盒上折下来的差不多。版权问题上大可放心，没人查。”该工作人员说。
济南某仓库堆积的印制烟卡
在济南天桥区另一处烟卡作坊，记者看到大量未经处理的烟盒堆积在屋内，几位工人正在对烟盒进行裁剪、清洗、装盒，旁边放置有几箱已被处理好的烟卡成品，这些烟卡将被发往全国各地。这位负责人还表示，自家的烟卡都是通过回收烟盒改造的，“回收卡有烟味儿，更容易学生甄别为真卡，销量也更好。”
济南一处烟卡生产点回收的烟卡
“烟盒本身成本不高，一毛钱能回收三个烟盒。但贵在人工，挑拣、裁剪、擦净都很麻烦。”根据该负责人介绍，自家烟卡有六七十种，走批发，一张烟卡0.17元，按箱随机发货。在得知记者本地“店主”的身份后，这位负责人称，“泰山”等山东烟烟卡在省内不好卖，学生更容易通过捡拾的方式获得，推荐记者以盲盒形式售卖。“我这边山东烟多，建议你从外地工厂买其他牌子的烟卡，可以帮你联系。”随即，该男子为记者展示一烟卡供货群，群内不断有人咨询购买事宜。“群里有各地供货商、一些店主，还有拿货的网络主播，现在是全国各地调货，我的很多货是通过网络主播卖出去的。”
现场已打包完毕，准备运往各地的烟卡
在学生热衷的高级烟卡环节，这位负责人透露，可以批发少量高级卡，但能提供的货量不多，且价格更贵。
“外国烟、‘和成天下’一类的烟卡，一张卡批发价2元，优先给开价高的买主。最早一张高级卡零售价几十元，我们供货也能卖到3元一张，后来家长举报，有的店被市场监管查了，我们的价格就降下来了。”这位负责人说。
各方对“烟卡”态度不一
律师：尚无统一规范
时至今日，对学生玩烟卡的行为，各方观点依然差异较大。记者采访到的几位有关人士也持有不同看法。
一位来自济南市中区的家长认为，玩烟卡和他们小时候玩“圆卡”没什么区别，还能让孩子拥有更多与同龄人线下接触的机会，对孩子远离手机、iPad等电子产品有一定帮助。
对此，另一位家长持相反观点，她觉得烟卡本质上还是香烟产品的组成部分，当前的烟卡热，极有可能让学生过早接触烟草产品：“小孩模仿力很强，在玩的过程中，没准就学着大人的样子吸烟。”并且在她看来，户外活动的形式有很多，没有必要通过玩烟卡的方式推动。
“孩子们之间会比谁家长抽的烟贵，甚至有学生为了集烟卡让父亲抽烟。还有些孩子把烟卡作为一种筹码，比如通过发烟卡的方式，让别的孩子为他做事。”在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小学老师眼中，除可能过早接触烟草外，学生玩烟卡的行为，极有可能加剧部分学生的攀比心，甚至会影响学生间的关系，对学生的心理、身体健康都是弊大于利的。
“我所在的学校对烟卡是全面禁止的，也通过家长会、家长群反复强调过，校内也进行了整顿。但我们的管理范围只能限定在校内，出了学校大门，校门口有卖的，网上也有卖的，我们没法管。”这位老师颇为无奈。
该老师向记者展示没收的学生烟卡
除却上述争议之外，在烟卡买卖行为方面，记者也咨询到了相关专业人士。对于部分店铺提到售卖烟厂残次烟盒的情况，山东中烟工业有限责任公司济南卷烟厂一位工作人员表示，烟草产品属于国家专营产品，包括烟盒在内，卷烟厂的产品均不允许私下对外出售，一切未经国家允许进行售卖的行为都属违法。另外，香烟正规生产中出现的残次烟盒，会有特定的程序处理，不会流到市面上。
山东瀛岱律师事务所执业律师吴震认为，尽管全国范围内对烟卡销售行为暂无统一要求，但涉及烟草买卖的法律法规较为明晰，其中的部分规范也适用于烟卡销售：“根据《未成年人保护法》、《烟草专卖法》的相关规定，禁止向未成年人销售烟草制品，因此，商家直接销售烟草制品给未成年人是一种违法行为。而烟卡作为香烟制品的一部分或衍生产品，即便在烟卡的显著位置标明“未成年人禁止吸烟”字样，也不宜销售给未成年人。”
另外，在吴震看来，烟草制品商标标识必须由省级工商行政管理部门指定的企业印制，非指定的企业不得印制烟草制品商标标识。如果商家售卖的是印有烟草标志的印刷“烟卡”，还可能涉嫌侵犯烟草生产企业的商标权。
“烟卡游戏本身并不违法，但是其载体为香烟制品的部分，可能会对青少年的成长产生不利影响。希望家庭、学校、社会可以引导青少年开进行更多有益于身心健康的活动，促进青少年的健康成长。”吴震说。